不能呢呢喃喃的討人家歡喜
台灣的政治人物操控媒體,要驅盡烏鴉,只留燕子


(原載於一九九八年十二月號《遠見》雜誌)

我每天大清早起
站在屋角上呀呀的啼
人家討厭我
說我不吉利
我不能呢呢喃喃的討人家歡喜


說它是詩,不如說是兒歌,一則太白,二則太淺。但「自古成功在嘗試」,沒有胡適《嘗試集》的披荊斬棘,哪有後來陽關大道上鄭愁予「達達的馬蹄」? 
 

雖白,雖淺,卻鮮活地以燕子對應出烏鴉的無奈與抑鬱。胡適英年進入北大,改良文學,提倡女權,宣揚個人主義,批判中國傳統,向各種舊勢力宣戰;斬將搴旗,一時無兩!但名滿天下之人,往往謗亦隨之。「我不能呢呢喃喃的討人家歡喜」,應是胡適的感懷和自況。

中國近代學人中,梁啟超辦過《新民叢報》和《時務報》,章太炎辦過《蘇報》,故有把他們歸為「報人」者。胡適先後創辦和參與工作的,雖有《新青年》《獨立評論》《每週評論》《努力》和《讀書雜誌》等刊物,但他中年後即專注於教育與學術事業,一般人忽略了他的「記者」成就。不過,胡適如果活在當下的台灣,仍從事新聞這一行,若只想做烏鴉、不當燕子,恐怕很難。

台灣媒體領域被政治污染與操縱的痕跡處處可見。政治人物深體「政治是高明騙術」的精義,他們口口聲聲為民主政治打拚,但對民主政治所賴以存活的言論自由,卻無半點敬意。媒體要照著他們的意見與立場做報導、寫評論。若符合了他們的利益,你就是同路人,給你政治的好處、經濟的好處;你的新聞、言論若不洽他意,即使你站在多元社會的基礎上,很認真地為閱聽大眾提供客觀的服務,但你還是輕率、偏頗;要打壓,要貼標籤,要指使追隨者以粗暴方式對付。

新聞界應該「呢喃」還是「呀呀」?

政治人物常有雙重人格:他在野的時候,支持言論自由,用這項武器抗衡執政者;等到他執政了,就要箝制、扼殺言論自由,不容別人監督。政治人物也常有雙重標準:他指責政敵的話,媒體登得愈多愈大,愈是站在正義的一邊;政敵若指責他,誰要照原來的標準,登得一樣多一樣大,就變成了受人利用的「打手」,非我族類,要除之而後快了。

政治人物玩胡蘿蔔與棒子的兩手策略,自有他們的本位打算;偏偏新聞界有人不知自愛自重,早就放棄專業尊嚴,甘心仰承鼻息,選邊表態,亦步亦趨。這就鼓勵政治人物得寸進尺,更肆無忌憚地玩弄媒體於股掌之上。

媒體向以「社會公器」自許,自承有「守望環境」的責任。請大家看看,我們的社會分化糜爛到什麼樣子,我們的生存環境是不是危機四伏,新聞界究竟應該「呢喃」,還是「呀呀」?凡是篤信民主的人,都應該支持監督制衡的原則,沒有人有免於被批評的自由,媒體也不例外。媒體發生錯誤,有法律的糾正與制裁、新聞評議機構的糾正與制裁,甚至閱聽人透過市場機能的糾正與制裁;但無論如何,不能由政治力量發動群眾公審,由民粹主義者自行裁判。果如此,則言論自由危矣!民主政治危矣!

在一個追求民主的社會裡,媒體要監督政治、臧否人物,責任重大,相對的也必須有自律和自省的能力。它若犯錯,要虛心改進;但若自反而縮,則應堅守原則。直道而行當然要費力氣、受壓抑,不過記者如果只是一個養家活口的職業,不必有理想、有尊嚴,則炒地皮蓋房子就可賺大錢,何必要投身最考驗人良心與品格的新聞行列裡來?

胡適本名洪騂,後取天演論「物競天擇,適者生存」之義,改名適,字適之。胡先生自民國五十一年長眠台北南港墓園,於茲三十六年矣!我們想俯身叩問:「媒體處於台灣今天的生態,『呢呢喃喃的討人家歡喜』才是『適者』,才能『生存』,胡先生,您贊成這樣做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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